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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在夜幕的襯托下顯得皎潔,零散的星辰閃爍著銀白的微光,月光悄悄地從縫隙間穿透樹林,因微風起舞而晃動的枝枒,讓流洩在草地上的光與黑暗搖曳著斑駁的影。昂斯洛眨眨他那碧藍色右眼跟宛如太陽的金色左眼,倚靠身後的樹,遠眺被星光和月光灑滿的湖面,風滑過深褐色的髮絲,原本平靜的神色,聽到後方的騷動而皺起了眉頭。

「昂斯洛大人,」一襲黑色衣服的男子,如貓般輕巧地從樹上跳躍到昂斯洛面前,「死神長要我託委託給您。」他帶著嚴肅的語氣,向昂斯洛頷首。

昂斯洛淡然地望了望男子,用銳利又夾著狐疑的眼神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男子見到昂斯洛的神色後,便輕點頭。「運靈部在運送靈魂的當中,幾名富人的靈魂意外逃離死亡馬車,運靈長動用到勾魂部的人來搜索,要你回來幫忙。」男子拿出了那些富人的照片和一張捲起來並用紅緞帶綁好的委託,遞到昂斯洛面前。
「為什麼會要動用勾魂部的人…」青年接過照片和委託,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仔細端倪富人的五官「不能請其他人去嗎 ?」昂斯洛抬頭看向男子,道出不甘願的疑問。

「死神長有指名,而且運靈部的人都還在工作。」男子吞吞口水,有些為難地開口。

那幾個整天遊手好閒的廢物肯定要出來搞鬼,昂斯洛打趣地想著。

「盧克他們也會參加搜索吧 ?」
「會的,而且這次我們被派到其他的地方搜索,不過我和崔西會跟蹤您。」
「居然把你們也支開了啊,」不要只會耍小伎倆,盧克。昂斯洛心中燃起怨懟的火焰「謝謝你,伊維斯。」隨後他也感到安慰地輕拍伊維斯的肩膀。
「您請小心,別進到他們的陷阱裡。」伊維斯眼睛閃過憂慮的顏色,深怕自己的隊長會出事情來。
你們才是,失去你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昂斯洛很自然地把這幾句話留在心底。如果情緒表現出來的話,會被看中弱點,即便是熟人也一樣,他一直都是這麼想。
「這可是他們把我拉下來的好機會,想必會做得很周全。」他將照片跟委託一同收到風衣內側的口袋,嘴角勾勒出一抹淡卻無奈的微笑。
「還有,什麼時候發生這件事的 ?」

「昨天,聽目擊者說逃離的方向是到凡間的通道。」

「我知道了,過兩天我會回去。」昂斯洛輕點頭。就這麼貪戀人生嗎,他質疑,並往前跨一步離開倚靠的樹幹正要轉身時伊維斯叫住他。

「您要盡快,」伊維斯盯著昂斯洛的側影,「那大人不考慮回來嗎?」他話中飄出一絲期待,希望得到能使他安心的回覆。

「我會再給你答覆。」昂斯洛的心像被刀尖刺到似地揪了起來,停頓了幾個心跳的時間,僵硬地拋下話後便離去。

 

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不想被遺忘的念頭在心的深處蔓延開來。

****

夏季早晨的陽光,熱烈地踏進名為月族的城鎮,攤販的叫賣聲、牽著小孩的父母或是為了新鮮食材而一大早來採購的廚師,熙熙嚷嚷的市集似乎連太陽都推開擋在身前的雲朵,一起附和著。月族聚集了各式各樣的人,來自西方的森林精靈、幻化成人形的九尾妖狐、操控多種能量的魔法師,街仿巷弄的謠言中,月族還有死神或是惡魔這種使人恐懼的存在,因此月族也被稱為「魔術之城」。

離市集僅有三條巷子的大道上,有個用岩石鋪設成的圓形廣場,一座用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噴泉雕像坐落在廣場中央,主題是「溫柔的女性」。她穿著似水流一般輕柔的衣服,頭戴雛菊織成的花冠,雙手環抱在強褓中熟睡的嬰兒,身後有對展開的雙翼,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即便只是雕像,也能被她溫暖的色彩所感染。
昂斯洛坐在這座噴泉雕像旁的長椅上,在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思緒猶如多條互相打死結的棉繩,使他的心情跟晴朗的天氣成了強烈的對比,甚至沒察覺有個銀灰色頭髮的青年坐到他身邊。

「在煩惱什麼 ?」銀灰髮色的青年柔聲道,歪頭看著用手托著下巴的昂斯洛。

昂斯洛回神過來,把思緒收掉。「拉路克 ?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流露出驚訝的神情,眨了眨眼。昂斯洛也暗自感謝友人的到來,能讓他把令人困惱的事丟在一旁。

「我只是出來散散步,就看見你在這。」拉路克以和煦的微笑回應,不過他的右眼角的餘光瞄到有著烏黑的頭髮、深紫色雙眸的俊美男子「那是誰啊 ? 最近鎮上不少的少女為他瘋狂。」拉路克輕抬頭表示在前方的男子,他正和一位捲髮女子坐在對街商店外的木椅上。

「他叫炎閎,據說是來自其他星球。」昂斯洛聳聳肩,順著拉路克好奇的目光瞥向炎閎。

炎閎的五官精緻端正,瀏海覆蓋著他的額頭,深邃而猜不透的深紫色雙眼,微笑起來就能迷死眾多少女的紅潤嘴唇,高又挺直的身材,說是美男也不為過,加上他的性格冷淡神秘,讓人更想去探索他。可是,昂斯洛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只不過是長得好看點,會點瞬移、時間暫停的能力,真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會喜歡他。昂斯洛覺得無聊,便往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感受著拂過臉龐微涼的風。

「咦,那是雨嵐熹吧,」拉路克的視線仍停留在對街的兩人身上,然後又拍拍昂斯洛的手,叫他看一看互牽著手的兩人,「聽說她懷孕了,居然還跟炎閎卿卿我我的。」他抿抿嘴。或許哪天早報的娛樂版會出現他們倆的新聞,拉路克心底冒出了愉悅。

「雨嵐熹 ? 那是我的鄰居。」昂斯洛才享受幾個心跳的微風,放鬆的情緒卻被拍走,沒好氣地睜開眼瞟瞟炎閎跟雨嵐熹。

雨嵐熹是在劇院表演魔法的美麗女子,頂著一頭檸檬黃而髮尾是橙紅色的捲髮,秋水似的天藍色眸子,是洋娃娃一般的長相,紅到有人遠道而來只為了看她的「水公主」。

拉路克噗哧地笑了起來。「有美女當你鄰居啊,附近應該會有跟蹤狂吧。」
「雖然跟蹤的不是我,但看到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在外面遊蕩,就覺得很不舒服。」昂斯洛困擾地嘆口氣,不禁想起之前氣得差點把鹽灑在院子外,下一秒這個想法就被打消,畢竟那些跟蹤狂不是妖魔鬼怪。

「話說回來,有什麼事讓你煩惱得像是沒家住一樣 ?」拉路克推推快滑到鼻頭的眼鏡。平時的昂斯洛對於周遭很敏銳,任何人接近他之前都會被發覺,肯定是有令他十分苦惱的事吧。

原本的煩悶又打回來,使昂斯洛默然,他目光飄忽不定,明顯地想避開話題。

拉路克追隨著他猶豫的目光,嘴角畫了個微笑的弧度。「說吧,這樣你心情也會比較舒坦。」
「只、只是工作上遇到了一點困難。」昂斯洛抑鬱地開口。話都在喉嚨糾結成一團,他從混亂當中挑出並講了一句敷衍的話。
明明可以說出來的 ! 但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呢 ? 為什麼 ? 不就只是簡單的幾話嗎 ! 千萬個「不想被遺忘」在他的腦神經裡四處亂竄,昂斯洛卻無法令這個想法停下來。他本來的冷靜淡漠,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嗎,我想你該去喝點香草茶,」拉路克眼中閃過憂慮,輕聲建議。「心情會比較放鬆。」似乎是提到不該提的事情了,而且還不想跟我講。他擔心地想,同時瞄一眼鬱悶的昂斯洛。

「我認識一家不錯的店,他們做的薰衣草茶跟香草茶都很好喝。」拉路克補充,並試著扯開話題,但好像沒辦法讓昂斯洛脫離他那雜亂的思緒。

一霎,昂斯洛站起身,他用陰沉的語調緩緩開口。「我還有事,先走了。」
「喂,」拉路克不知所措地喊,「你到底怎麼了 ?」他跟著起身,追上已經離他好幾公尺遠的昂斯洛。
「沒事,」昂斯洛抹出極淡的笑容,神情不像方才愁緒如麻。「最近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怕我的工作會波及到你。」他收起全部負面的情緒,將習慣的平靜擺在前面。

拉路克神色微怔,不過馬上轉換成一朵陽光的笑容。「那你自己工作小心,死神還真辛苦呢。」他望著昂斯洛的表情,了解到再跟昂斯洛說下去是徒勞無功的,昂斯洛隱藏得很好,不露任何能讓別人動搖他的情緒,連拉路克都無法看破。

「是啊,然後我可能要離開幾天,也可能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昂斯洛低下頭,用細小的聲音說道。他不知道如果死神疏於與朋友們接觸的話,就會被朋友遺忘。

情感一直以來都是令人會想要握緊的溫暖,卻也是羈絆,要是在審判或是重要關頭上捨棄不掉,那便會沉淪在失敗裡,失去身為神的資格。
特別是死神,在人們眼中殘酷無情的死亡使者,其實不太明白擁有情感的意義,但也不渴求情感,其中最讓死神們在乎的原因就是 : 被身邊的人遺忘。
然而我卻儼如上癮一般,深陷在幸福快樂裡,忘卻死神的本質。當死神心中沒有被情感擁抱著,審判、勾魂、運靈,工作上就不會躊躇不前,一旦被影響,生與死的平衡也會跟著歪斜。
拉路克聽見如蚊子振翅般的細小聲音後笑了笑,「記得回來吃頓大餐,荷熙墨他們都等著你呢。」他將手放在昂斯洛的肩膀上,給予他「相信你會回來」的堅定眼神。

「謝謝你。」昂斯洛俐落地點頭,奮力隔絕所有想要靠近他的溫暖,他轉身快步離開圓形廣場,直到消失在拉路克的視線,腳步才迂緩下來。

「請你不要忘記我」、「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回來的」只是簡單到連五歲孩童都會講的話,但我卻難以說出口,想到這裡,昂斯洛的雙腿不由自主地狂奔回家,胡亂脫下風衣,然後癱坐在沙發上,呆滯地望著天花板。

就是這麼害怕被遺忘,猶似受困於陷阱裡的猛獸,愁懼兼心,就怕從此與自由斷了聯繫。

****

在地平線上餘暉,彷彿揮動畫筆似的將雲彩和天空渲染成一片艷麗的橘紅色,橘紅色的微光從西方穿透過茂密的森林,與幾隻經過的雁鳥相織成一幅畫,也恰似與夜行者訴說著白天就快結束了而月族的街道也灑滿淺淺的夕陽光輝,一層樓高的路燈漸漸亮起暄和的澄黃色光芒,為即將壟罩蒼穹的夜色作準備。

青年拿著寫有住家地址的小紙條,在街道上尋覓著與紙條上相符的位置,他有著宛如星光般銀灰色頭髮、總是吸引著人的深紫色雙眼,有些女孩子氣但也不失帥氣的五官。因為職業的是郵差,到處送信讓他在月族不少人認識他,甚至還有個稱號 : 讓人怦然心動的信使。

「根本是在昂斯洛家附近嘛。」拉路克扁扁嘴道。他的目光在一棟米白色的雙層房子和種著花草的小庭院上晃晃,隨後把放在側背包的信來出來,正要放進住家信箱時,瞧到二樓的窗戶後面有個女子探頭探腦地看著他。應該是收信人吧,拉路克收回要把信放進信箱的手,決定等她出來拿信。
「謝謝你把信送來。」女子帶著小跑步到拉路克面前,她身穿白色及膝洋裝,紫金色的鳳眼,朱紅色參有一點鵝白色的長直髮,整個人散發著古典美人的氣質。她接過信,用指甲撥開有封蠟的信,仔細的一字一句把信看完,臉上逐漸揚起喜悅的笑容。

「珈奈津,應該是好消息吧 ?」拉路克微笑著問。他喜歡這份工作,看著人們因為收信而期待驚喜,不管是工作綠取資格還是家人的報平安,能夠為他們遞送溫暖,看到只是因為信而欣慰滿足的人,自己身邊也會被他們歡欣的情緒所縈繞著。

「太好了,我等他們的消息等一個月了 !」珈奈津一股腦兒地雙手環抱住他,心情雀躍不已,完全沒注意到尷尬的拉路克。

「那、那真是辛苦妳了,等了那麼久。」拉路克好似被禁錮的魔法凍結一般,動彈不得,他的心撲通噗通地狂跳,感覺這條街的人都聽得到他的心跳聲。他撫撫珈奈津的背,緊張地附和。

珈奈津恍然大悟,發現自己正抱著拉路克,才慌忙地連退好幾步。「不好意思,總、總之謝謝你了。」她別過漲得快跟頻果一樣紅的臉,旋身抓著裙襬,步履如飛地衝回家裡。

拉路克淡淡一笑,把剛才讓腦袋頓時一片空白的情緒沉澱下來。

晚點還要回去報告,不過走這條路也可以回去信使館,就順路去看看昂斯洛吧。他想,抬頭望望越來越昏沉的暗藍色天空,邁開愉悅的步伐往昂斯洛的家。

天色轉為夜晚的深色色彩,一棟岩石中參雜著片麻狀花崗岩的房子,路燈散著模糊而明亮的光輝,映照在冷硬的黑灰色牆壁上,就像是光明與黑暗相互對抗。拉路克敲敲褐色柚木製成的門,又按了電鈴,不過卻沒有人回應。

半响,拉路克試著推開昂斯洛的家門。門居然沒上鎖 ? 真不像他啊。

「打擾了。」拉路克謹慎道。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昂斯洛的家裡,空蕩蕩而寂靜的屋子,簡潔方便的擺設,客廳的燈還開著,宛如隨時等著主人回家的寵物。

他四處走走,還到了二樓確認昂斯洛真的不在家,也許是因為太過安靜的關係,拉路克的靴子在地板上答答作響的步伐聲傳透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最後他失落地走向玄關,不過擺在鞋櫃上的一張捲好而用紅緞帶綁著的紙,引起拉路克的注意。他拿起來,輕拉開打結的緞帶,是一份委託書 ?
 

    昂斯洛,運靈長要求我請勾魂部的人幫忙搜索逃亡的靈魂,約七名的靈魂還在冥界遊蕩。你也知道,運靈部的人向來計較比較多,心腸也比較狠毒,你自己在搜索時請小心,我已經派伊維斯和崔西跟蹤了。

    還有,不要再跟凡間的人來往了,你明清楚會被遺忘的。你是死神,有工作在身,我很看好你,一旦離開他們時間過久,他們對你的記憶就會越來越模糊。為了你好,你也不必花時間去管理受傷的情緒。

                     

                                                                                              死神管理部部長 萊昂尼爾

 

所以才不跟我說嗎 ? 拉路克不可置信地反覆讀著委託的內容,他感到時間的流變得潺湲,手就算握成拳頭也不斷顫抖著,心猶如被刺客暗殺般,刀尖、刀腹、刀刃全都直直切入,沒有預警。心情儼然沉入地平線後方的太陽,一點一滴浸在冰冷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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