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孤兒院裡佈置可愛花俏的遊戲室,從壁紙到鋪在地板上軟質的塑膠片,甚至是窗戶上的裝飾,都是以卡通人物或是繽紛而舒服的色彩為主題。
令人倍感溫馨的遊戲室,孩童歡欣的笑聲應要把這裡填滿,然而今天卻是一片亂象,笑聲被哭鬧與驚慌的尖叫取代,桌椅翻倒在一旁,玩具宛如遭到遺棄般丟得滿地都是。

「不要過來!」

「好可怕!」

一雙雙睜著恐懼不安的雙眸,看向那名雙手和腳邊燃著焰火的小男孩。

給你啊...我不會弄壞它的...」男孩伸出燃著火焰的手,手中握有毛茸茸而安然無恙的熊玩偶。他不知所措,只希望臉上淺淺的微笑能夠讓情勢稍稍緩和一點。

但換取對方的諒解,不是一個嘴角的弧度就可以交換的。

「我不要了!快走開!」對方與其他孩子們都躲在孤兒院老師的身後,懼怕中混著嫌棄的語調,使六歲的他神色染上一層沮喪。

「南犬,靜下來好嗎?」老師用溫和的語氣說著。

南犬看出來了,他知道,其實老師很害怕,那一句話中夾帶著一絲絲顫抖,那溫柔微笑背後也是和其他孩子一樣嫌惡自己。

「我已經靜下來了!」南犬低下頭大吼,雙手握緊拳頭,那橘黃色的火才漸漸消失,他熱淚不斷滑落臉龐,滴在冰冷的地上。

他脆弱,就彷彿是櫥櫃裡的玻璃娃娃,一摔就碎。

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軟弱,他只能藏起來,把脆弱一面─心,收在開朗笑顏的牆後。

「南犬先出去等老師好嗎?

南犬快速擦掉眼淚,點點頭便推開門,走到右方的木椅上坐下。

腦海中全是方才所發生的事。

南犬抱著熊玩偶,獨自一人坐在角落,時而望望正玩得開心的大家,時而閉上眼睛,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著:我一定是在作夢!
他很希望這一切是夢境,這裡的孩子時常說他是怪物,有時甚至嘲笑著他,向他丟東西。他總是想逃離夢魘,雖然不曾成功過,亦即便最能給予他溫暖的父母親已經離他遠去。

「喂,玩偶給我。」稚氣且淡漠的聲音從他上方傳來。

「可是我先...」南犬抬起頭,話還沒說完,便被黑髮男孩一把搶去懷中的玩偶。

「可以還給我嗎?」他試圖要回來,帶著有些無奈的口吻站起來。

沒想到對方的回應是如刀似劍的話語,再度刺傷了他。

「誰要還給怪物啊!」

「我不是怪物!」

「明明就是!」

「我才不是怪物!」南犬喊破喉嚨似的吼道,被對方激怒的他雙手燒著火,衣服和餘暉一般的橘紅色髮絲隨著圍繞自己腳邊的火焰輕輕擺動。
顯現火焰的他,在遊戲室內的孩子包含那黑髮男孩,都怯怕地尖叫,大家因推擠使桌椅翻倒,因害怕而拋開手中的玩具,全擠在室內另一端的角落。

趕來的幾位老師好不容易讓尖叫聲停下,卻止不住看似之後也無法釋懷的神色。

「先回房間,明天再說對不起吧。」蹲在南犬前的老師說著,嘴角沒有任何弧度地醒沉在腦海畫面裡的他。

「嗯。」老師只輕推他的後背,沒有牽起他的手。

猶似破曉,為大地帶來光芒的金色眸子快被淚水佔據,但他還是強忍著,努力讓眼淚吞回去。

我真的很可怕嗎...?

剛滿四歲那年,記憶正要開始記錄童年,四歲的第一篇記憶卻是那麼刺痛,還變成一道很深很深的傷痕。

燄之族,是少數不用學習便擁有力量的族群之一,專門驅魔,繼承燄之族血脈的人,都有操控聖火的能力。

那晚,是多不勝數又實力堅強的惡魔向燄之族宣戰。

族人忙成一團,每個能夠戰鬥的人都拿起閃著金屬光芒的武器,空氣被沾染膽怯、惶恐的氣味,可是又有堅定不移的氛圍。

族人們雖然害怕,但守護家園及親人的信念毫不動搖。

在還沒被惡魔發現的走廊裡,厚重的牆隔絕了廝殺的聲響,不過隱隱約約的悲悽吶喊還是迴盪在自己的耳朵。

可是男孩卻忽視這駭然的喊叫。

「南犬啊,不管如何,不能講話,也不能出來喔!」母親彎下腰來對孩子說道,她原本平靜的棕色眼眸,現在被苦澀漸漸侵蝕。

「媽咪要和爸比一起回來喔!」南犬眨眨眼睛,眼淚不自覺盈滿眼眶,雙肩被母親緊緊抓著,指尖就像快陷進去了一樣緊。

母親暖和的雙手捧起他的小臉,拇指為他拭去眼角積滿的眼淚。

「我們會的!」母親承諾,她那抹真摯的笑容相若春日陽光,看了便會讓人安心下來。

不過在那笑顏的背後,母親偷偷藏了儼如失去一切的沉痛神色。

母親把南犬抱到櫃子裡,接著關上門,她在關上前還不忘在孩子額頭上親吻。

擺著許多雜物的櫃子裡也堆上許多灰塵,只要一吸氣鼻腔便會湧入濃濃的櫸木味。

一片黑暗中,一線光從手指寬度都不到的隙縫穿進,南犬在狹小空間裡緩慢地挪動身子,好讓臉能貼上隙縫,悄悄地往外窺探。

砰咚─,母親才正要邁開步伐離開,二樓地板卻爆炸開來,水泥與木頭同時碎成塊狀打在前方的地上,木細屑和灰塵在空氣中相互混雜飄蕩。

母親將手舉起擋住臉,眼睛因爆炸造成的混濁空氣而瞇成一條線,在有限的視線裡,一襲破爛的黑衣罩在惡魔身上,黑色氣息纏繞著全身,如山羊似的角在他頭上螺旋狀展開,嘴角上畫出獰笑的彎度。

「別以為被你們殺掉統領的我們─」

鈴鈴─,那是母親綁在手上紅繩的鈴鐺所發出的悅耳聲響。

惡魔的話還沒說完,胸口便遭到伴隨鈴聲的火鞭殘酷地刺穿,頃刻間對方一扯,從胸口取出的血淋淋的心臟宛如切豆腐般的成了塊狀,瞧不起似的丟在地上,胸前被開了一個洞的惡魔隨之倒地,與殘破的心臟碎片躺在一起。

南犬看傻了眼,母親手握火鞭,棕眸裡不是既熟悉又儼然煦日的神色,取代的是冷漠高傲,完全換個人似的,對於眼前的惡魔們只是抬起下巴,使出「有誰還要再來」的鄙視眼神。

母親敏捷地在長廊裡不斷旋身、跳躍,惡魔沒能傷到她一根寒毛,她一句話都沒說,只管將企圖把她殺掉的惡魔抽得血肉模糊。

母親名為蘿莎,是燄之族裡出名的「聖火的死亡之舞」。她在戰鬥時,一面單手揮著火鞭,一面輕巧地閃避對方地進攻,猶似在舞台上躍動的舞者般美麗卻又是死神一樣地賜予對方死亡。

即使身邊周旋著黑暗,蘿莎也會像閃耀光芒的焰火不曾迷茫地焚燒一切。

媽咪好厲害!窺視著外面的南犬想道,心底湧升一股股穩定的安全感。

蘿莎正忙著讓視線範圍裡最後一隻惡魔的腦袋搬家,沒查覺到背後的動靜。

咻─!

冷漠的箭矢無預警地射中她的背部,火鞭下的頭顱滾落一旁,她全身僵硬地倒在四處佈滿血跡和器官殘片的地上,在與地板接觸之間,蘿莎彎起淡淡的笑容,雙唇動著微小的幅度。

鈴鈴─,宛如舞者情感和肢體的最後一個延伸,替整首舞畫下句點。

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南犬,因發生了最不想看見的情況而沒注意到母親的喃喃細語,指顧之際,他的腦神經甚至以為那是假象。

他好幾次慌張地尋找不在視線範圍內的蘿莎,哭喊著「媽咪─!」,而他總是先聽到如鳥鳴的清脆鈴聲,循著聲音方向,就會望見大力揮舞手、吶喊著「我在這裡唷!」的母親。
淚涔涔的他,都是邊抹掉淚水邊跑向母親。

「媽咪─!」南犬下意識的呼喚母親,雙手卻又立刻摀住嘴巴,但他發覺惡魔們似乎沒有發現他,反而紛紛離去。

「媽咪─!」南犬待惡魔離去後再次叫喊著,他舉起手敲擊櫃子,使盡力氣想推開門,可是多麼努力都沒用。

櫃子被母親施了禁術,外面的人聽不見,裡面的人無法打開,只有學過此術法的人才能發覺到。

柔軟的及腰淺褐色長髮,散在側躺的上半身,鞭上的焰火因主人的生命消逝,成了小小的火苗在搖動,體溫被死亡與從打破的牆外吹進來瑟瑟的風兒一點一滴帶走。

毫無辦法的南犬在櫃子裡頭慟哭流涕,直到悲痛淹沒了他,昏厥斬斷他的意識,任由黑暗包覆他。

往後,再也沒有春日陽光的笑容能撫慰他的心。

也沒有那熟悉的鈴聲了。

血色與尚未燃盡的點點聖火,相互在閃爍亮光的星辰下搖曳。

燄之族人的軀體在惡魔殘酷的尖牙和利爪下變得冰冷。

那晚,鮮紅渲染著燄之族的所有,連遠在天際邊的月似乎也抹上哀傷。


*

儼如茉莉花一樣淡的香味撲鼻而來,好似母親令人定心的微笑,穩重的低語傳入耳朵。

「你在看什麼?」

「我們的畢業照啊!」南犬對著在肩上的臉龐笑了笑,晃晃手中有些皺褶的照片。

照片中七刃與南犬套著小學的畢業服,南犬搭上哥哥的肩膀,兩個孩子露出開心的顏色。

「看這麼久?都是我在幫你整理房間。」

「想起一些事了嘛!」

「我突然知道,我母親在去世之前對我說什麼了。」

南犬將目光轉移到書桌前的窗外,緩慢飄動的白雲和清澈的天藍色蒼穹映在他堅定卻又回憶起過往的眼眸。

「什麼?」

「好好活下去,南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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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菲斯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